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吃豆腐的藝術66
由人體必不可缺的蛋白質,我們一再地談起吃蛋,可是,在過去,在我國的鄉間,在我們的貧民階層,吃蛋被認為是奢侈的。農家縱有不少老母雞,每天生下不少蛋,可是不年不節,若非有高親貴友來臨,誰家又舍得平白無故地炒雞子兒吃呢! 但那些不經常吃蛋的人,并沒因缺乏蛋白質的營養而身體欠佳,原因何在?吃豆腐! 吃豆腐在上海話可解釋作“占便宜”,理由恐怕也是因為豆腐又白又嫩、好吃營養、價廉物美,吃豆腐是絕對占盡便宜的。 這些無聊閑話少說,且正經地來談吃豆腐。 北方人吃豆腐以不失豆腐原味為主,如小蔥拌豆腐,香椿拌豆腐,白菜熬豆腐,韭菜炒豆腐,都只是略取配料之味,實際上完全以豆腐為主。江南的醬油麻油淋豆腐,也還在此范疇之內。四川的白水煮豆腐蘸“調味”來吃,表面上是真正吃豆腐,實質上調味又麻又辣(花椒粉與辣椒油),又咸又甜(鹽、醬油與白糖),又香又辛(蔥末與姜末),再加上芝麻醬的濃膩,豆腐置身于此,絕對原味盡失了。 家庭中考究一點的吃豆腐,如鮮菇肉片燒豆腐、什錦豆腐羹、肉末炒豆腐、雞哈豆腐、豆腐鑲肉、冬筍香菇燒豆腐,都算高級的,至若紅燒黃魚、鯉魚里面加豆腐,砂鍋魚頭里面少不了豆腐,燉牛肉、燉豬肉也都可以用豆腐來燴,這卻是以豆腐為賓了。 豆腐十八配,大家都如此承認。愛抬杠的人卻說:豆腐蘿卜總擱不到一塊吧?可是事實上,在山東省運河邊上的人們,卻常吃蝦米蘿卜片熬豆腐。又有人說,雞湯里加豆腐,那真是不知貴賤,但是,有名的畏公豆腐卻是用最濃的純雞湯把豆腐煨透,棄湯而只吃豆腐呢。 若和一則故事里的豆腐相比,畏公豆腐還不算最貴的。故事是這樣的:有一位鄉間文士,不知怎地竟得入和坤(亦說年羹堯)之府作西賓,這煊赫府第尊重老夫子,每餐當然盛饌,大魚大肉會把人吃膩了,一天,老夫子乃對一小碗看來頗似豆腐的菜羹加以贊美,表示:“這樣豆腐,無妨常弄碗吃吃?!焙髞硪娾蚁職㈦u無算,才發現原來那是雞腦,乃咋舌說:“作孽,作孽,再不要吃這樣貴的豆腐了?!? 二 有把雞腦當豆腐的誤貴為賤,也還有把豆腐當作珠玉珍寶的,這故事有兩種不同的傳說。一說是西太后被八國聯軍逼出了北京城,逃難途中在農家吃了菠菜炒豆腐,覺得新鮮有味,乃問:“這是什么菜?”阿諛者答以:“是特別給老佛爺進貢的,叫作金鑲白玉板,紅嘴綠鸚鵡。”亂平返朝后,傳旨御膳房,要吃這個菜。這下子可難壞了御廚師,鸚鵡鳥不難殺而烹之,可是金鑲玉又怎能煮得熟呢? 另一說是乾隆皇帝游江南,一日在一民間塾中與塾師閑談,適逢午餐,吃的也是菠菜炒豆腐,皇帝的食前方丈中,當然不會有這種平民食物,嘗個稀罕,自然覺得可口,也是問“此菜何名?”塾師賣弄文人巧思,說:“這叫翡翠燴玉板。”于是,這皇帝回宮后便也給御膳房出了難題。 不管這兩則故事的真實性如何,菠菜炒豆腐的確可以稱得起是又好吃又好看,營養價值高而經濟價值低的下飯之物。每餐有此一盤,則所有的維他命ABCD、蛋白質、葉綠素、磷、鐵、鈣都可無缺了。只不過脂肪較少,對體胖欲減肥者正合適,普通人或許會覺得素淡了些,但這沒關系,只要用大量豬油來炒,便濃膩香腴,毫無缺憾。 一般的習慣,北方人炒豆腐多是把豆腐切塊先入鍋用油煎透,就是變成“金鑲白玉板”那種樣子,然后再下各種配料;南方人吃豆腐喜嫩,多是先把配料等炒好,然后入豆腐燴煮,這便是燴玉板的形式。所以,鍋塌豆腐那種把豆腐與肉末混合,然后蘸面粉,在鍋中用油煎成香脆的豆腐餅,切盤上桌的辦法,也只是北方館子里的拿手菜。 和豆腐同出一源的,北平的“老豆腐開鍋”——也就是四川的豆花,都是點成了的豆腐不壓去水分的軟嫩豆腐坯子。這種吃豆腐坯子,南北各省并不普遍,但現在臺北市卻不視作稀奇。目前我們的吃倒真是四海一家了。 有豆腐之名而實在與豆無關的,如雞鴨豬血等塊呼之曰紅豆腐(炒紅白豆腐,倒是豆腐炒血塊),杏仁豆腐是杏仁霜太白粉合成,冷營養豆腐是洋菜蕃薯粉合成。還有四川的魔芋豆腐,也只是形似而實非。 豆腐不但在烹調上可以百配百宜,在調味上也咸、甜、辛辣無所不可。冰糖燉豆腐可以當點心,白糖芝麻醬涼拌豆腐也不難吃。只是“吃豆腐”和“吃醋”卻絕不相配,試問可有誰吃過醋烹豆腐來著? |